说明自序
闲窗静坐,偶看到“第一奇书”,始于王凤洲先生手作。观其妙文,金针之细,粉腻香浓;至藏针伏线,令人毛发悚然。原本《金瓶梅》一百回内,细如牛毛千万根,共具一体,血脉贯通,千里相牵。自“悌”字起。“孝”字结,天理循环,幻化已了。
但看《三世报》,虽系续作,因过犹不及,渺渺冥冥。查西门庆虽有武植等人命几案,其恶在潘金莲、王婆、陈经济、苗青四人,罪而当诛。看西门庆、春梅,不过淫欲过度,利心太重。若至挖眼、下油锅,三世之报,人皆以错就错,不肯改恶从善。故又引回数人,假捏“金”字、“屏”字、“梅”字,幻造一事。虽为风影之谈,不必分明利弊攻效,续一部艳异之篇,名《三续金瓶梅》又曰《小补奇酸志》,共四十回。补其不足,论其有余。自“幻”字起,“空”字结。文法虽准,旧本一切秽言污语,尽皆删去。不过循情察理,发泄世态炎凉,消遣时恨,令人回头是岸,转祸为福。读者不可以淫书续淫词论。若看错了题目,不惟失去本来面目,而更辜负了作者之心。须观其如何针锋相对,曲折成文;如何因果报应,酿成奇酸。天下最真者,莫若伦常;最假者,莫如财色。譬如大块文章,莫过一理,“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已矣!
余本武夫,性好穷研书理。不过倚山立柱,宿海通河。因不惜苦心,大费经营。暑往寒来,方乃告成。为观者哂之,定一轴虎头蛇尾图画以嘲,一笑云尔。
讷音居士题
小引
尝闻“酒”、“色”、“财”、“气”四大迷关,“贪”、“嗔”、“痴”、“爱”人所不免。但不思世事如梦,转头皆空,可发一笑也。
此书因何说起?因看列传诸书,皆以美中不足,令人悲叹为能,人多懒看。余借《金瓶梅》笔法,观其一线串珠,八面玲珑,回回可爱,果称奇才。寓意中虽云月被云遮,风定虑息,雪消花谢,报应分明;但看到楚岫云生,梅花复盛,自当有一片佳言,方合妙文。
且书内“金瓶”之事,叙至八十七回之多,独“梅花”只作得十三回。似有如无。可见作者神疲意懒,草草了结大杀风景。
既云“孝悌”起结,想当有“忠信”二字收局。故以目注阿堵为基,说得堆云积翠,左盘右旋,至末卷有观见,捉得住,共成一体。以“公”为忠,以“禅”作信。法前文笔意,仅讲快乐之事,令其事事如意。为“财色”说法,一可悦人耳目,引领细观。再看“财色”始终,是真是假?因果报应,一丝不漏,可不慎乎!
世人多被“财色”所惑,贪嗔迷恋,果不迂乎!若能于锦绣场中回首,打破迷关,修心种德,改邪归正,虽不能超凡,亦可保身,岂不快哉!
此书断不可视为小说,草草看过。用此作一服开心药,可分清浊矣!余虽无才,粗知笔墨,不过“止于至善”,非敢妄谈。故竭力搜求,效而续之三续金瓶梅。
道光元年岁次辛巳孟夏谷旦誊录务本堂主人第一回普静师幻活西门庞大姐还魂托梦诗曰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遰作佳期。
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
清漏暂移相望久,微云未接过水迟。
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
这首诗原是唐朝李商隐先生所作,言牛郎织女之苦,虽一年一会,尚有见期。
《金瓶梅》是一部奇书,因何只写半身半人图,岂不可惜?今按原本第一奇书,西门庆自大宋徽宗宣和元年病故,算至幻化孝哥,整七年的光景。朝中将除了蔡京、童贯与高俅,又出了秦桧,专权舞弊,私通化外,弄得天下荒荒,金兵累犯边境。清河县亦遭涂炭之灾,故引出千言万语。掀帘看花,梦解三世报,返本还元,演一部三续的故事。正是:红楼五续甚清新,只为时人赞妙文。
余今亦效学三续,无非傀儡假中真。
话说吴月娘在永福寺,遵了雪涧禅师的指引,与吴二舅、玳安、小玉四个人无精打采,回归了清河县的旧路。进了城,见家家闭户,路净人希过了狮子街,到了自己的住宅,见门面都被贼烧毁了,满院皆是马粪,幸喜里面房屋照旧。月娘落下泪来,吴二舅也是赞叹。大家来到上房,只见箱笼大开,七颠八倒。月娘气的大哭一场,只得叫玳安、小玉按次收拾,权且住下。
是夜睡至三更,小玉做了一梦,恍惚独自走到一个去处,只觉阴风惨惨,冷气森森。有一座牌楼,三间黑瓮门。门外一道臭河,三座大桥,都是牛马形象,把人把守,吓的小玉毛发悚然。回身要跑,只见来了一个老妈妈,手提着凉浆水饭,说:“不要害怕,跟我来,少时大王升殿,是走不得的了。先在僻处躲避,等办完了事,才放人行呢。”于是把小玉带到大门内穿廊下站立。但见正面五间大殿,两旁设着滚油锅、碓臼、铁磨、夹板、大锯,各样非刑。堂上设黑漆公案,一团杀气,好不怕人。官员侍者,都是神头鬼脸,在那里伺侯。
少时,下面喊堂,一位大王登了殿,头戴九梁冠,身穿皂袍,面如瓦兽,钢须乱扎。一声大叫,似半天打了一个焦雷。见一个文官呈上一本册籍,上写“三世报”三个大字。只听堂上叫:“带人犯!”下边众多侍者雁翅排班,带上几起人犯,非刑拷问,鬼哭神号。一件一件都发放了,末后带上一起男女,阴阳相隔,看不真切。只听上面说:“西门庆一名,罪当挖眼,宫刑,三世了案。潘金莲一名,罪当下油锅,过奈河,三世了案。陈经济一名,罪当割舌,碓捣,三世了案。李瓶儿一名,事属有因,罪当杖毙,守寡,三世了案。孝哥改名了空,为僧。吴月姐为尼,母子分离十年,现报了案。”
小玉听到此,处吓的筛糠抖战,放声大哭,不觉惊醒,却是南柯一梦,把月娘也哭醒了,问“你怎么了?”小玉细说梦景,月娘也哭起来,说:“此事甚奇。世上行善的少,作孽的多。想是你爹与众娘前生未做好事,死后在阴司受了报应,也是有的。哭也无益。你我只可安心度日,一心向善,吃斋念佛,修一个来世罢。”小玉答应,点上灯,主仆睡不成了。月娘爬起,叫小温了茶,喝了几口,不觉东方大亮。按下不表。
且说普静长老幻化了孝哥,回归雪涧洞,将入山口,只见一阵阴风裹着西门庆的冤魂,在路旁不住的磕头。长老便问道:“我已度托了你,还不脱生,在此何事?”西门庆泪流满面,说:“弟子一生虽贪财色,未敢害物伤生,天理昭彰,报应已受尽了。从今改过,再不敢非为了。望祖师垂怜,恩有重报。”言罢,磕头如鸡碎米。长老点头说:“善哉,善哉!”又想:“西门庆原有善根,还有一段夙缘未了。也罢,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将他救回阳世,以了宿债,叫他自己回头,贫憎度他未脱。”想罢,叫声“冤魂,随我来!贫僧救你。”带着孝哥仍回归路,问道:“你家祖茔在于何处?”孝哥道:“离此不远,在五里原地方。”长老说:“既如此,同我去自有道理。”于是师徒过了些去处,来到五里原。长老说:“我在此等侯,你快到家叫你娘来,有要紧话说。”
孝哥不敢违命,即找大路回到家中,把月娘吓了一跳,说:“我儿如何去而复返?”孝哥落泪将和尚之言诉说一遍。月娘道:“又不是清明、盂兰,叫我到祖坟上有何事?”孝哥道:“他说自有奥。”妙玳安在旁说:“母亲就同兄弟到坟上,看是怎的。”于是月娘雇了轿子,玳安、小玉,孝哥跟随出了城,往五里原来。相离不远,果见长老在月台上打坐。月娘下了轿,向前稽首。禅师说:“你来了么?快说哪是你夫主的坟墓。”月娘用手一指,说:“那未长草的便是,问他怎的?”长老向前,口中念念有词,用手一指,说:“西门庆的阴魂还不归壳?”只见坟头忽然裂了一条大缝,把月娘、孝哥吓的魂不附体。长老道:“不须害怕,你的夫主活了,快着人刨开,看是真假。”月娘说:“他死了几年,如何能复生?”长老道:“只因你夫主尘缘未满,当真的活了。”主仆半信半疑,即令张安与玳安叫了几个人,一齐动手,刨的刨,挖的挖,登时打开坟墓。众人留神一看,见盖子已开了。玳安动手打开细看,见西门庆面目如生,衣服照旧。月娘、孝哥放声大哭。长老道:“不必哭,万千之喜,把你夫主扶上坑来,贫僧还有话说。”玳安答应,同张安下去,把西门庆搭上坑来,坐于地上。
和尚取出一个葫芦,倒出一粒仙丹,撬开牙关,灌将下去,只见手脚齐动,“哎哟”一声,果然还了阳了。禅师道:“善哉!善哉!冤冤不已,功成缘,满后会有期,还你的儿子罢!”言讫,化阵清风,踪影全无。
且住,你这个话说的就离了。西门庆死去七年,尸首如何不坏,骨肉如生?
列公有所不右,因他在生,服过梵僧的药,乃壮阳仙丹。
虽气绝身亡,药性仍在。慢说七年,就是七十年亦不能坏。故阳魂入壳,复旧如初。闲言少叙。
且说月娘见西门庆呼吸气转,睁开二目,大叫道:“一场好睡!”月娘、孝哥悲喜交加、见真活了、忙灌了些茶水,搀入定了定神,似好人一般。西门庆道:“我是醒着,还是梦里?”月娘将死了七年,雪涧洞长老如何救活的话诉说一遍。西门庆如梦方醒,叹了一口气,将阴魂飘渺要去,脱生路遇普静禅师,如何哀求代转还阳一切述说一回,人人称奇。孝哥拉着西门庆的手,喜之不荆正是:父子相逢活枯树,夫妻聚会镜重圆。
这里西门庆还阳,早惊动了清河县军民百姓。五里三村,都来看新闻,把五里原都围满了。纷纷议论,拥挤不动。
月娘见人太多了,恐大官人伤神,开发了帮助的。说:“天晚了,咱们回去罢。”西门庆点头。月娘搀扶上了轿,坐好。孝哥、小玉、玳安都是步行,慢慢的回到家中。早有左邻右舍,吴二舅、大妗子、二妗子、谢希大、常时节等都来看新闻,贺喜。月娘治酒款待,悲喜交加。整乱了半夜,众人三更方散。夫妻回后,小玉献了茶,叙起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庞春梅、西门大姐、陈经济、王婆子之事。西门庆落泪,叹息不已,不觉天交四鼓。小玉铺了床,请官人与月娘安歇。
次日早起,西门庆前后查看,无不伤心。睹物思人,令人可惨。幸有亲友瞧看,少适闷怀。
过了三日,是夜月娘刚然合眼,似睡不睡,见从外面进来了一个老者,带着一个女子,望着月娘说:“你认得我么?”月娘一看,说:“不认得。”老者道:“吾乃当方土地,奉普静禅师法旨,带了你家阴魂特来托梦。”月娘未及回言,只见那女子双膝跪倒,四叩八拜,不住磕头。月娘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春梅。月娘道:“听见你已死去,从何而来?”春梅泪流满面,说:“自从离了娘,嫁到周家,因痨病身死。他兄弟将奴合葬周统制坟墓,不想周爷大怒,说奴不守本分,欺哄于他,施阴法将我的尸首拖于荒郊野外。天不收,地不管,苦不可言。幸亏普静禅师路过,大发慈悲,着土地老爷指引,永福寺的道坚和尚用仙丹一粒救活。尸首现在永福寺安身,无投无奔,阳魂见娘可怜收留,感恩不荆再雪涧长老指引,知爹已回阳世。望娘念旧日之情,求爹怜悯,情愿叠被铺床。”说罢放声大哭。月娘睡中惊醒,却是一场大梦。听了听,天交三鼓。叫小玉点上灯,也不言语。自己思想说:“奇哉!怪哉!”整醒了半夜。
次日天明了,西门庆起来,梳洗一毕。小玉递上茶来,月娘道:“昨夜三更,做了一个怪梦,吓了我一身冷汗。”将梦中情节告诉官人一遍。西门庆道:“有这等异事?你是见我还魂就梦见他活了。”月娘说:“我也不信。但他说的像件真事,何不着人去看看真假?”于是着玳安快到永福寺探听真假。玳安答应,急忙去了。
等了半日,只见玳安笑嘻嘻的回来,称奇道:“果然和尚道坚收留春梅姐是实。春梅姐瘦的了不的。见了我好不哭呢,哪里叫来?再三求我带了道坚来与爹娘请安,替求爹娘作主。”西门庆喜出望外,说:“把和尚叫进来。”玳安把道坚带到书房,见了礼,问了备细。官人大喜:“你先去,我自有道理。”道坚回庙不题。
西门庆来至上房,说道:“果然是真。庞大姐原是我收用过的,目今各房皆空,他既还魂,何不将他接来作了妻室。不知你意下如何?”月娘说:“事非偶然,皆因前定。好极了!”
次日,西门庆一早着玳安雇了两乘小轿,拿上五两银子佛前上供。月娘备了一套裙衫,一匣簪环,叫小玉:“问你姑娘好,说我请她说话。”二人答应,上轿去了。
这里夫妻吃了饭,正在盼望,只见玳安跑进来,说:“接了来了!”少时,小玉搀着春梅进了上房,见了官人、月娘。离情所感,不由大放悲声,昏将过去。西门庆、月娘也哭得梗气难抬。小玉劝了半日,又把春梅厥过来,叫了些时方才苏醒,与官人、月娘请了安,叙礼坐下。月娘说:“闻你还阳,是天缘奇遇。目今你爹无人,请你来与我作个姐妹,好不好?”春梅忙双膝跪倒,说:“若得娘肯收留,恩如再造,那里敢与娘并肩?”月娘说:“我说了,不必太谦,起来罢。”春梅与西门庆、月娘下了大礼,方才归位坐下。正是:若非二人重出世,怎了前生夙世缘。
当日西门庆收了春梅,也不问长问短,把他养在月娘房中。月娘见他衣服遭沤,打开箱笼,把自己的宦囊与官人、春梅每人换了一套。又将大姐一份汝奁给了春梅使用。春梅道了万福,说:“娘又赏东西,感之不荆”小玉摆上饭来,大家吃了。这才提起周家之事,并不提陈经济一字。叹息了一回,至晚安歇。这一来,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何千户途中遇鬼王六儿夫妇报恩
却说次日,可巧是西门庆的生日,又是夫妻、父子团圆之喜。有何千、张二官、李知县、张团练闻风送礼。吴二舅、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亦来贺喜,在前厅摆酒。后堂是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薛姑子、王帖子、冯婆、刘婆也来看新闻。人人夸奖,彼此称奇。
大家坐下,薛姑子道:“阿弥陀佛J郎匣故切猩坪谩O氪竽锍哉阉兀障惆莘穑判薜乃赖幕盍耍叩睦戳恕D拷穹蚱蕖⒏缸油昃郏》蛉嘶够曜髁四镒印7鹁纤档暮茫夯龆鞫窕T瞪魄臁Uυ诖蠊偃苏飧銮煊钌稀1大家点头,说:”到底出家人讲的通。本乒玻谴蠡У溃骸澳拷胥丶一痘幔煜潞庇校准也豢缮⒘诵模匦氪虻憔瘢匦抡聿藕谩N铱慈艘膊还皇梗琶嬉驳眯扌蕖R磺邪炖恚淳扇绯酰懦墒绿澹蝗徊缓暇置妗1西门庆满斟一杯道:“亲家说的是极了。谢老兄金石良言。蓖舛怂担骸澳苷叨嗬停魅障惹罄系芙屑父鼋橙诵蘩砻琶妗T儆邢嗍斓娜苏疑霞父鍪褂谩1鸬氖侣牧侠怼1吴二舅道:”这有何难?交给我。庇忠艘换幔粤朔梗啡ゲ邢?
天晚了。先是何千户、张二官去了。乔大户、吴二舅也告辞了。谢希大、常时节溜之乎也。大户娘子、应二娘子也回去了。大妗子,二妗子归了月娘房中。两个姑子亦住下了。
西门庆带了酒,手拉着春梅径往李瓶儿楼上来,睹物伤情,不免就景悲叹。小玉忙搬床帐,设炉焚香,重开桌面,复斟仙醪。他二人两世为人,千里相会,推杯换盏,并肩叠股,不觉铜壶滴漏;携手上床,不免巫山欢会,不必细说。
单表何千户自西门庆家上寿回家,过了紫石街,走至半路,忽然一阵旋风,刮的尘沙迷目。恍惚裹着个人形扑了轿来。原来正遇潘金莲的冤魂罪满脱生。见何千产生的面如敷粉,齿白唇红,生前相见,口内流涎,未能到手。今日撞见,欲心未退,饿虎扑食,上前一搂。何千户打了一个冷战,只觉四肢冰凉,急催轿夫。
回到衙中,扶头不起。胡话谵语不绝,把个夫人蓝氏吓的魂不附体。忙请医官调治,看了脉道,说是客忤之症,邪祟缠身,难治的根。只好服了药看。连进二服,并无功效。只听说:“武大的老婆又来了,我不要你,满身摸什么?”蓝如玉也无了主意,拉着丫环秋桂只是哭。日夜守着,汤水不下,还盼着有好的日子。不料一日不似一日,大睁着眼整叫了三日三夜。呜呼哀哉,气绝身亡。蓝氏放声大哭,几次死去活来。秋桂好容易劝住了。衙中不免接三念经,阖家挂孝。放了三七二十一天,发引埋葬,不必细说。
这里西门庆闻知,亦叹息不已,着玳安备了祭礼,拿了一份帖奠祭。蓝氏再三致谢,赏了玳安二两银子。玳安回家,学说千户夫人怎的会行事,今年才十九岁,正在年轻,无倚无靠,只有一个贴己的丫头,名叫秋桂,今年十七岁了。又无所出,怎的哭得要死要活。
西门庆听了,忽然想起蓝氏美貌。我的命是他要的,这也是个姻缘凑巧。现今房下无人,何不叫文嫂作媒,说来做房娘子,岂不是好?主意一定,唤玳安叫文嫂来,我有话说。玳安去不多时,带了文嫂来与官人磕头。西门庆说:“我有一事与你商议。目今何千户死了,他的娘子我见过,要叫你说媒,不知她嫁人不嫁,你若能说成了,自有重谢。蔽纳┑溃骸叭羲当鹑烁也淮用空馇Щ镒邮歉龆潦榻怖竦娜耍挛幢乜霞奕恕5纫⑺∠备鞠忍教娇谄畔碌氖帜亍蔽髅徘齑笙玻朐履镆艘涣揭樱执说阈模担骸笆虏灰顺伲蛏辖舨藕谩1文嫂道:”小媳妇这就去。彼蛋眨崃嘶ㄏ洌恢蓖吻Ща妹胖欣础?
到了衙中,门上通报了。文嫂随至上房。与蓝如玉磕了头,说:“小媳妇不知官人没了,未来吊祭。望娘子恕罪。毖园眨从挚耐贰@妒系溃骸叭宋薷羯街眨奕怂担阍趺吹弥溃炕角锕鹂床瑁阕隆1文嫂道了万福,说:”官人是什么病没的?“蓝氏流下泪来,说:”并无病症,闻得西门大官人还了阳,一为贺喜,二为看看新闻。饮了一日酒,回到途中,遇了一阵旋风,就不好了。来到家见神见鬼,只说撞见武大的老婆,拉着他不撒手。整叫了三日。医药无效,他就死了。彼底牛派罂蕖?
文嫂道:“可惜官人年轻轻的,福还没享够呢,丢的娘子孤孤伶伶,又无所出,依靠何人?小媳妇替娘子过不得。”说的蓝氏泪如雨下,叫苦道:“人家死去怎么就会活了,我们家的怎不活呢?”文嫂闻听,正对鹅脖,忙劝道:“有句话不敢说。崩度缬竦溃白约依锿罚岛畏痢1文嫂道,”似娘子正在青春,官人去了世,又无依靠,不如前进一步,强如自受孤单。白日里还好受,到晚晌连被窝都是凉的。崩妒虾炝肆常肷挝扪浴N纳┯炙档溃骸拔也皇峭馊耍咽悄咽氐摹8救宋蘖苏煞颍缤愣肓怂萸一菇偷模始绷耍盎鹕丈恚昧瞬。湍押昧恕1一席话说得蓝氏活动。低着头弄裙带子,说:“你虽说的是,羞人答答的。又无见我叔叔,怎好自作主张?”文嫂道:“若小媳妇说的是,也不难。蓝老爷现在宫中,即刻修书一封,差人将娘子无倚无靠,又无所出,难以守寡,情愿前进的缘由禀明。一面寻一门当户对人家,重整花烛,岂不是好?”蓝氏道:“话虽如此说,奴家那里寻去?”文嫂道:“有,有。现今西大官人回阳,他是清河县第一财主。人品,娘子亲眼见过,有名的情人。几位娘子都没了。娘子若不弃嫌,小媳妇愿效犬马之劳。绷泄何纳┤籼岜鹑耍肿饕宦郏惶岬轿髅徘焓怯忻搜伞?錾窠灰饣峁醪换断玻苛档溃骸吧┥巳怂淙缓芎茫徊恢沂迨逡庀氯绾巍1文嫂说:”天哟,自古先嫁由父母,后嫁由本身。娘子既然愿意,全在小媳妇身上。明日到大官人家讨了口气,回来与娘子道喜。彼档母救诵娜缁鹑龋挥傻枚严滦础=醒净纺昧艘欢砸ⅲ椒绞峙粒担骸吧┥┤艨仙闲模魅兆鏊眯愦1文嫂道了万福,说:“还要讨娘子的赏呢!笔樟硕鳎崃嘶ㄏ洌娲浅雒牛丶胰チ恕?
话分两头,且说王六儿自从嫁了二捣鬼,倒甚和气。住着何老的房子,还有几亩田地,堪可度日。但狗改不了吃原。韩二不在家,仍旧是坐家女儿偷皮匠,逢着就上。
一日,天降大雨,不能出门。夫妻打了一壶酒,买了两个皮蛋,饮酒闲谈。二捣鬼道:”我告诉你一件新闻。昨日在街上遇见清河县贩布的客人,说咱们的西门老爹死了几年,重新活了。你信不信?“王六儿道:”哪有此事!焙担骸扒д嫱蛘妗1妇人道:“死后还魂自古有的。若果他真活了,他是咱们的大恩人,连你我都该喜欢。你明日再细细的问问,我还有话说。彼底盘旖欢模税残恕?
次日清晨,韩二找了布客人,问了备细。回家告诉老婆。王六儿道:”既他眼见,是天从人愿。咱们在此有什么好处?
不如把房子变卖了,作了本钱,你我投到那里,还是个扎根的地步。焙溃骸澳闼档氖恰1渎袅艘樱谡饫锓沸┘僦槿尴撸酥辽蕉├校彩呛玫摹>偷降抢镒×耍驳玫娌埂1商议一定,次日找了牙行,将住房七间、田地五十亩,卖银一百八十两,还有零星衣物,打成包裹,雇了支搪板船,装好行李。二人上船,往山东而来。
过了些码头镇店,看了些绿水青山。一日,到了扬州地方上岸投宿。忽见一人招呼。韩二回头看了半日,想不起来。那人道:“离了几载就不认得了?我乃苗员外的主管,名叫苗青。”韩二也笑了,忙奉一揖道:“看着眼熟,想不到老兄在这里。”二人叙了寒温,方知来历。苗青道:“舍下离此不远,若不弃嫌,舍下吃茶。焙跸玻送械揭幻呕В萌敕恐行鹱撞琛C缜嗟溃骸澳钦蠓缍文愕酱耍俊焙担骸耙谎阅丫W匀ツ晷稚┩萑チ耍〉芤蛩椭杜兜侥抢铮幌敫缱用涣耍拥纳┳庸碌ノ蘅俊N诺梦髅诺篮蠡寡簦蚧厣蕉兜侥抢铮绞潜鞠绫就痢1苗青道;”那有此事,也无死了还会活的。焙溃骸扒д嫱蛘妫蝗晃颐且膊煌抢锶ァ1苗青道:“果然如此,这才是天缘奇遇,正有一事相求。”韩二道:“什么事?”苗青说:“大官人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前年买了一名女子,名楚锦云。上次令兄来,原托带了去,不想女子一病不起,是以养到如今。也是三生有聿,官人若不还阳,那里去报恩今己十八岁了,几次要送去,奈无伴人。今与令嫂同行,十分凑巧,我修书一封,以了心愿。焙溃骸安荒眩彩呛檬隆;厝ジ嫠呱┳樱魅胀斜懔恕1苗青大喜,叫浑家治办酒饭,款待韩二至晚方散。
韩二回到店中,将一切事体告诉了王六儿一遍。妇人道:”好是好,就只一件,人家如此报恩,咱们空着手,到难见老爹了。不如将计就计:此处乃有名的水色,出的是小脚儿。买上一个小丫头陪伴他,你我也好看。焙至耍担骸暗降资俏业男母巍D闼档模揖渚浒1王六儿笑说:“兔羔子贼杀的,越发好了。庇谑墙械昙艺伊嗣饺耍揭勇蛄烁鲅就罚凶涎啵攀辏姆弁哦话悖街恍〗哦坪档亟鹆?
次日,韩二雇了轿子来接楚锦云。苗青早己预备了,将小娘子打扮的花枝招展,书一封,路费十两,付与韩二,上了轿,苗青一同送到店中,见了王六儿,再三托付。又见买了侍女,十分欢喜。坐了一回,辞别而去。
次日开了船,望楚锦云叙话。见他满面春风,说话语甜,生的长挑身材,瓜子画皮,两道蛾眉,一双杏眼,刚以樱桃,牙排碎五。上穿白绫衫儿,藕色比甲,沙绿裙子,桃红膝裤,露出三寸金莲。十指尖尖,如春葸嫩笋。末语先笑,眼内含情,韩二不由的神魂不定,心痒难挠,陡起不良之心,假装老诚。
过了几日,二捣鬼百般殷勤。递茶送水,要勾搭她。女子毫不在意。韩二无处下手,急得干转。
一日来到山东交界,起了早,换了驮轿,宿了一个大店。韩二夫妻在外间屋里睡,楚锦云与小丫头在里间屋里睡。二捣鬼得便,半夜起来,滴窗月色,钻到屋内,见二人酣睡正浓。天气热,未穿衣服,喜之不尽,溜上床去,暗行云雨。把王六儿惊醒,忙进屋内一看,见韩二按着楚锦云不撒手,连骂道:”无脸的王八,人家-个处女,你那里做什么?“又望女子说”你别害羞,已是便宜了他。你就将就了罢。你若不依,我就恼了。背踉埔参蘖朔ǎ瓶掏床挥铩:蛟诰痛采吓悴皇牵蛔〉纳奔Χ3踉浦皇强蕖M趿担骸吧鬃龀墒旆梗抟参抟妗4咏裎胰夏阕龈膳降抢镌勖鞘敲徘灼荨1楚锦云说:“好是好,就只叫他老实些。明日我跟着干娘睡,不许他进房。彼底盘炝痢B夥虼咦牌鸪獭4蠹疑狭送越危⒉涂室幸顾蕖U馊盏搅饲搴酉兀胺孔∠隆6饭淼轿髅徘烀攀祝鲧榘渤隼矗缜嘀乱馑盗艘槐椤g榘泊鹩Α?
西门庆正与月娘商议娶蓝氏之事,玳安道:”湖州韩二替苗青下书。“官人接来,展开一看,但见上面写着:眷晚生苗青跪叩书奉西门大官人台前:自沾大大德活命之恩,无可为报。刻铭肺腑,没世难忘。今因彼扬州水色最好,百里挑一。将上好女子一名,名楚锦江,年十八岁,九月初五日辰时生。弹唱歌舞,粗知一二。奉上贵府,以报大恩。今因韩伙计回乡之便,小心带来,朝夕使用。万望笑纳,为此谨寄。
西门庆看了大喜,即到书房见韩二。行毕礼,诉说王六儿同女子来一节,喜出望外。西门庆道;”既如此,你们亦无住处,明日是好日子,接楚锦云,连你们都搬进来就是了。焙牧送罚娲腔氐辍?
西门庆将书给月娘看了,亦是喜欢。春梅道:“既是他们明日来,也得商量把他们搁在哪里。惫偃说溃骸扒懊嫖飨岱肯凶拧G叭招蘩砻琶妫薪橙硕颊巢购昧恕>驮谀抢镒鞒浚亲”铡!闭底牛纳├戳恕U庖焕矗暇购稳纾铱聪禄胤纸狻?
第三回夙世缘蓝氏得宠冤冤报翠屏重婚
却说文嫂见了西门庆,道了万福,说:“老爹大喜了。小媳妇奉爹之命到了那里,好不费力。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好容易才说的娘子允了。都无可说,但得宫中蓝太监的回信,说明了方可迎娶。还赏了奴家银簪子、手帕,赶着来的。”西门庆又是一喜。将苗青送楚锦云的话告诉文嫂一遍,文嫂道:“这才是锦上添花,可喜可贺。”春梅说:“保山,你坐下,别白给他跑道儿。与他讲价,谢银是多少,若少了媒钱就办不成。”西门庆说:“我不好说,才梳笼了几天就往我耍嘴。”月娘也笑了,说:“行货子,还未醒呢!你打量他还像先?如今作了二娘,我多大,他多大。别说是耍嘴,就是叫你跪着,不敢站着。”说的大家都笑了。于是留文嫂吃了饭。天晚了,文嫂回家去了。
到了次日,西门庆着玳安接楚锦云到了店里。王六儿早起来梳妆打扮,把女子紫燕也妆束起来。二捣鬼雇了轿子,又烦店家抬上衣包、货物,娘儿们上了轿子。韩二、玳安跟随到了大门。玳安通报,一齐进内。见了官人、大娘、春梅都磕了头。
西门庆一看楚锦云,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心里早黑上来了。又见跟着一个女娃子,也有几分姿色,道:“此女是谁?”王六儿道:“这是媳妇的孝心。从扬州带来扶侍娘们的。”月娘道:“千乡百里生受他。”王六儿道:“同不的先了。如今我们投到爹家就是奴才,娘还如此太谦,折杀我们了。”春梅道:“把他们派什么行当?”西门庆道:“你屋里无人,把楚锦云留着你使,这丫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答应道:“奴才叫紫燕,十三岁了。”官人道:“这孩子倒伶俐,叫他扶持大娘。他叔嫂外层西厢房闲着,叫他们那里祝他嫂子会做菜,厨房就交给他。”王六儿与韩二磕了头,忙退出去,仍是叔嫂相称。把衣包、货物搬进去了。按下不表。
且说蓝氏一日得了蓝太监的回书。上写:西门庆还阳早有京报到来。今侄婿去世,侄女既愿改嫁于他,甚合吾意。我已奏明圣上,死后还阳乃国家祥瑞。现有何千户员缺,仍着他补授。不日部文即到。事不宜迟,急速办理。
女子看罢,喜上腮边,即差人唤文嫂来,从头细说一遍。文嫂亦喜之不尽,道:“道娘子福分不校得这样老爹,又官复原职,真是双喜临门。”连忙拜辞,两步并作一步来见大官人。正遇西门庆与月娘在一处坐的。文嫂道了万福,将蓝太监不但许亲,还奏明圣上把老爹官复原。职娘子吩咐叫快定日子。西门庆闻信,连月娘、春梅喜的眉欢眼笑,即看了历书,定于八月十四日迎娶。也不行茶过礼,写了八个帖,请了吴二舅、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大户娘子、应二娘子、大妗子、二妗子吃酒。叫玳安、小玉打扫东厢房,铺设床帐,预备洞房花烛。
到了十三日,先送过四匣首饰,四套衣裳。十四日用两顶轿子,四对灯笼,鼓乐喧阗。文嫂送亲,玳安、韩二跟轿,把蓝如玉连使女秋桂抬到家中,送入洞房。不一时,众亲友到齐。前厅是官客,后客是女宫。西门庆新衣新帽,出来安席。上过几道山珍海味,把酒来斟。又叫了四个唱的,是李桂姐、吴银儿、李铭、吴惠、琵琶筝笛,阖堂欢乐。
话休饶舌。众亲友吃了一日酒。薛姑子、王姑子同来晚了,另待素斋。
天晚了,酒醉席散。点上灯烛,月娘、春梅请官人入洞房。西门庆仔细一看,果然好个女子。正是:面目比花花结语,身躯比玉玉生香。
比那年见时越发娇媚了。也不合卺、坐帐。西门庆装醉说:“我乏了,大家歇了罢。”文嫂与月娘、春梅努嘴,知他奈不的,拽上门,大家回房。
文嫂在窗外听喜。半晌,听见官人说:“我比何千户如何?”又听见喘息之声,就不言语了。又听了半晌,只闻得床响。
蓝氏低声说:“饶了我罢。”以后再无声息。文嫂听的如痴如醉,两条腿都软了。慢慢的溜出去,在厨房里睡了。
次日,蓝如玉早起。丫环扶侍,梳洗一毕。打扮的花枝招展,千娇百媚。先拜了月娘,又拜春梅--称“春娘”插烛也似都磕了头。月娘、春娘各递了拜钱,分了姐妹。丫环们都叫三娘。倒好脾气,又大方。西门庆爱如至宝,一连与他歇了三夜。枕上柔情,被中风月,把西门庆就拴住了。
且不说蓝氏之事,再说陈经济的浑家葛翠屏。自陈经济死后,葛员外领回家中守寡。不意金兵犯境,把家财抢虏,一扫皆空,把员外吓死了。安人带着阖家逃难,半路葛翠屏被兵冲散。安人不知去向,葛翠屏大哭。藏在破瓦窑内等了半日,金兵人马奔了别州去了,方敢出窑。举眼无亲,又无投奔。饥饿难当,放声大哭。也是天无绝人之路,五行有救。幸遇乔大户接货回家,路遇女子,哭的死去活来。乔大户问其为历,家乡住处,女子哭诉已往情由。大户心中不忍道:“孤身妇女可怜可怜。你若愿随我去,也不下眼看待。将养起来,叫你嫁夫招主。”翠屏连连叩首,说:“谢老爹救命之恩。”大户甚喜,于是雇了小轿,着妇人坐了,带回家去,与大户娘子行了礼,亦甚怜悯。好茶好饭,将养家中。
原来王经也投到那里,与家人进福、进禄二人是叔伯兄弟,三人最好。进福的媳妇叫碧莲,进禄的媳妇叫芙蓉,王经认为兄嫂。翠屏每日常与碧莲、芙蓉在一处。
一日,王经从街上来,见了进福、进禄说:“我告诉哥一件事。适才遇见玳安,闻西门爹又要续说娘子,托我打听。我想你弟兄也不愿在此处,何不撺掇大娘子将屏姐续于他家。咱弟兄一同跟过去,岂不是好?借大娘子一膊之力,他们又是亲家,有什么不成?到那里赚些利市,也是好。”进福道:“此法甚妙。我们在这里有什么好处!眼睛都赔蓝了,低钱不能到手,使杀人不偿命,熬什么?”于是进福告诉碧莲,至晚见了大娘子将西大官人要续填房的话提起。大娘子道:“虽是好事,也得个好模样的才好。”碧莲道:“易如翻掌,咱家现放着葛翠屏,模样又好,今年才二十一岁,养到何日是个了手?娘若肯进亲家之情,岂不两全其美?”大娘子点头,说:“你说的也是,等老爹回来,大家商议。”
说着乔通进来,说:“爹来了?”大户进房上首坐下,问:“你们说什么呢?”大娘子将碧莲说的话学说一遍,大户道:“此事甚美,咱们欠他的情。若说成了,一者是屏姐的造化,二者全始全终。”即吩咐进禄:“明日把薛嫂叫来,我有话说。”与大娘子又叙了些闲话,入房安歇不提。
次日,薛嫂与大户磕头道:“老爹叫奴有何使用?”大户将西大官人要续填房,烦你与屏姐说媒。薛嫂答应,说:“这是奴的本等。”拜辞了大户往官人家来。来到大门,不用通报,直入上房。见了西门庆只是笑。官人道:“你笑什么?”薛嫂道:“我笑的是肥猪拱门。”西门庆说:“什么是肥猪拱门?”薛嫂道:“街坊家一个母猪,我们家有个公猪,这母猪起了秧,把我的门都拱掉了。”官人笑道:“这小婆子又说疯话了。”薛嫂道:“不说不笑。今日乔老爹叫我,他家恩养了个女子,今年二十一岁,生的花朵一般。原是葛员外之女,名收翠屏,丈夫没了,娘家守寡,被金兵冲散,逃到他乡,路遇乔老爹收养。家中闻得爹要说填房,大娘子叫我来提亲,岂不是肥猪拱门?”
官人说:“我正要找你,但不知此女如何。你们媒婆子的嘴,好比卸马的,信不的。”薛嫂笑了,说:“爹骂的好。这些年哪一件办错了?别处是有的。爹这里都是包管来回。”说的大家都笑了。又说道:“口说无凭,真金不怕火炼。爹何不到乔老爹那里偷相一回,看是真假。若说的不错,要大大的赏我。”西门庆大喜,说:“你告诉他家说明了明日就去。”薛嫂答应,回复了乔大户,告明了屏姐,预备来相。
到了次日,西门庆新衣新帽,骑了马,玳安跟随。到了乔大户家,大户迎进内书房,叙礼坐下。说了些闲话,假说道:“丫环怎么还不看茶?”半晌,见一女子,香气扑人,手拿着香茶,递将上来。但见“面似芙蓉放蕊,鬓如云雾堆鸦。簪环珠翠满头插。柳眉杏眼光乍,十指纤纤嫩笋,绿裙紫袄装花。金莲三寸怕风刮,疑是嫦娥降下。
西门庆一见,神魂飘荡,几乎把茶杯坠落。翠屏递了茶,忍着笑就下去了。大官人二目出神。半晌说不出话来。大户道:”亲家今日无事,咱们畅饮一杯。“官人即说:”不必,还有要事,不得功夫。另日讨扰。“说罢起身告辞。大户也不苦留。送至大门,西门庆上马回家去了。来到家,见了月娘、春娘、蓝姐,从头至尾细说一遍。春娘道:”我不好骂你,我说这行货子必是偷着相看去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才娶了三姐,又想第四个。门后头放滴滴金,等不到黑,忙什么?“西门庆道:”不是我忙,是亲家的好意。“月娘道:”既你愿意就办了罢、“官人道:”今日就是好日子,又宜结婚姻。先送过定礼去,定日再娶。“月娘瞅了一眼,一声儿无言语。春娘即唤薛嫂拿了一对金头簪、四个镯子,往乔家插戴去了。毕竟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宴重阳日上四美张二官忍送优伶
光阴似箭,不觉的到了九月九日。西门庆与月娘、春娘、蓝姐在翡翠轩摆酒吃花糕。妻妾共赏重阳,只见菊花盛开,铺地如锦。盆中有乔大户送的玉狮子、灯下黄、大红袍、粉鹤翎、满天星、老僧衣绸、朱砂盖雪,更开的万紫千红。下边是小玉、楚云、秋桂、紫燕,打扮的千娇百媚,弹唱斟酒,行令猜拳。
正饮中间,只见玳安跑进来说:”报喜的来了,外面好少的人!爹快出去。“西门庆即到前厅,见提刑所的书办,捧着紫花印的部文上厅,双手递与西门庆大官人。拆开观看,文内大书奉旨东平府清河县正千户员缺,着原任西门庆补授的旨意。官人大喜,即排香案,望阙谢恩;吩咐就此良辰即刻拜印,走马上任。书办答应,立刻预备在大门。
西门庆进内。月娘、春娘、蓝姐都欢天喜地道了喜。月娘将收留当日衣帽拿出来与官人换了,骑上马,挂了贴胸。玳安、韩二跟随,衙役三班,旗锣伞扇,喝道鸣锣,上任去了。惊动了清河的军民百姓齐来观看,议论纷纷。
不多时,西门庆到了衙内,只见结彩悬花。西门庆接了印,张二官迎接坐了堂,发放了公事,点鼓退堂。
大官人回家打发了报喜的。大厅上重新摆酒。大官人上座,月娘、春娘、蓝姐陪席,孝哥打横,家人、丫环都来磕喜头。阖家欢乐,好不热闹。有众亲友齐来道喜,官人一一款待。李桂姐、吴银儿、李铭、吴惠,自备软包孝敬喜曲。直饮到日落归宫,尽醉方休,有诗为证: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
试看西门前身事,可作当时劝世文。
过了几日,西门庆惦着葛翠屏之事,与月娘商议定于十月初二日迎娶,并请亲友吃双喜酒。商议定了,叫薛嫂通了信,问要什么礼物。乔大户道:”又不是我的女儿,何必行茶过礼。拿顶轿子胡乱娶了去就是了。“薛嫂回得了西门庆,即命玳安收拾后面罩房,铺设床帐。
到了初二日,月娘、春娘、蓝姐早起擦摸调派:一顶轿子,四对灯笼,两匣首饰,四包衣裳;薛嫂娶亲,进福、进禄夫妻与王经都明辞了乔大户,跟着轿子。鼓乐喧阗,大吹大打,把翠屏娶过门来,送入罩房,准备洞房花烛。
王经带着进福、进禄、碧莲、芙蓉与官人磕了头,又与月娘、春娘、蓝姐、孝哥磕了头。西门庆道:”我听见薛嫂说,你们愿意来,果然来了。“问进福的媳妇叫什么,禀道:”叫碧莲,二十二岁了。“又问进禄的媳妇叫什么,禀道:”叫芙蓉,二十三岁了。“官人说:”叫碧莲管佛堂,代做针黹;叫芙蓉管茶房,代浆洗衣衫。“又叫王经说:”你暂看书房。“又叫进福、进禄管马圈,分班使用。分派已毕,都磕了头。
玳安禀道:”张二官送了一班戏子与爹贺喜。长班与爹磕头。“西门庆道:”既送了来,叫他们在前厅唱吧。“说着,清河县也差人送了猪羊鸡鸭、喜轴喜对、酒果来。西门庆叫每人赏钱五钱,抬盒子的每名二百大钱。
天当挂午,官客到了。张二官同李知县先来,后是吴二舅、乔大户、谢希大、常时节、祝实念、孙天化、吴典恩、白赉光。玉皇庙的吴道官、永福寺的道坚、任医官、张团练、薛刘二相,都来贺喜。后边是乔大户的娘、子应伯爵的娘子、大妗子、二妗子、薛姑子、王姑子、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董娇儿、申二姐、郁大姐,一齐到来。月娘、春娘、蓝姐出房迎接。都与西门庆见了礼。前后大摆筵宴,把酒来斟。只听的锣鼓齐鸣,开了大戏。先唱《天官赐福》,众客点了几出小戏,跳了《加官》。放赏毕,开了正本的《还魂记》。后堂是四个唱的,琵琶筝笛,吹弹歌舞。又有李铭、吴惠打南十番唱小曲,十分热闹。
正乱着,官人得便溜入罩房看新人。见王六儿在那里作伴,见了西门庆努了个嘴说:”与爹说句话。“就出房点手儿。西门庆会意,跟着他来到藏春坞山洞里。王六儿撒娇撒痴说:”爹想杀六儿了?忘不了香疤的情分!“西门庆那里受的,不由旧情勾起,遍体酥麻。掩上门,不免滞雨尤云,阳台楚梦。不想春娘蓦地走来,听见山洞里有人,蹑步潜踪从,窗缝里一看,见官人与王六儿正在妙境。春娘笑了,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就走了。把西门庆吓了一跳,忙与王六儿拽上衣裳。王六儿先跑了。西门庆走到前边,才唱了半本轴子。复又让酒,上了割刀点心。吃了饭,无人知觉,独春娘看见。当晚席散,都回了家。申二姐与大妗子、二妗子无回去,薛嫂也住下了。
春娘揪着西门庆的耳朵,拉到楼上说:”我问你一句话。“官人说:”什么话?“春娘说:”王六儿那淫妇与你在花园里又是什么首尾?三不知就合了把了?“西门庆道:”没有什么事。乖油嘴,单管瞎说。“春娘说:”你不说很好。你们今日不用想圆房儿了。“官人道:”好乖肉,我不敢了,就此一遭,千万别告诉人!“春娘也笑了,说:”我行个好罢。“于是把大官人送入洞房与翠屏成亲。
次日拜了堂,分了姐妹,作了四房娘子,早把陈经济丢到爪洼国去了。月娘道:”屏姐屋内无人,叫紫燕丫头服侍他。“翠屏与月娘道了万福。众仆妇丫环拜了妇人。屏姐说:”我也无有什么,明日每人给你们做双好鞋罢。“众人道了谢。妇人回房去了。正是:前人田土后人收,还有收人在后头。
一日,月娘与西门庆坐着。月娘道:”此时比不的先前。如今添了几房娘子,丫头们不够使也得买几个才好。“官人道:”不难,叫媒婆拣好的带上几个,咱们瞧。“于是叫王经告诉薛嫂、文嫂二人说要买丫环。此处缺的很,即找了陶媒、刘婆。各处又听好的少,平常的又带不进去。费了几日的功夫,好容易凑了四个:一个叫天香,一个叫玉香,一个叫珍珠,一个叫素兰,都有八分人才。独珍珠儿分外出色,原是乡宦家的使女,因与书童有首尾,因此打发了,是陶媒领的。陶媒道:”你们那三个都是女娃子,是有价的。我的这一个虽不是整的,会弹会唱,一身武艺,少了钱可不卖。“商议定了,雇了四乘小轿,挂上皮子,招到大官人门首。四个媒人一齐进内,见了西门庆。四人道了万福,文嫂道:”主家要人,小媳妇好不费事。几日的功夫,找遍了清河县才凑了四个带了来,与娘们过目。“西门庆道:”好的才要。“文嫂说:”哎哟!小媳妇是做什么的,差迟的你老也看的上?可先说一下,有一个大些的可不敢画押。那三个都是女儿,包管红子红穰。这个大的比上那三个,他是帽儿。你老看,管保破的比整的强,这一个比那三个还贵呢!“西门庆道:”既如此,带进来看。“于是把四个丫头带到上房。大官人与月娘、春娘、蓝姐、屏姐一齐观看,果然四个好丫头。官人问道:”这个大的多大了,叫什么名字?“答道:”叫珍珠儿,十七岁了。“说:”第二个呢?“答道:”叫天香,十五岁了。“”那第三个呢?“答道:”叫素兰,十六岁了。“又问:”第四个呢?“答道:”叫玉香,也十五岁了。“西门庆按次细看,四个都好,果然第一个出色。生的眼动流眸,唇含碎玉,腰细如迎风嫩柳,鞋小似旱地金莲。看了又看,心内已黑下了。忙问道:”你说这个贵的要多少银子?“陶媒道:”这一个要三十两银子。“又问:”那三个呢?“文嫂道:”只要十两一个。“官人道:”这三个还说的来,这个大的太贵了,又不会撒金溺银。“文嫂道:”虽不会撒金溺银,不但会弹唱,旱香瓜口头高。“说的大家都笑了。西门庆道:”不用信他的屁话,一共给他五十两银子就是了。“薛嫂道:”倒驳了我们十两银子,卖肉的便宜一家。老爹不是外人,什么多少,娘们留下使罢了。“于是月娘每人赏了一分裙衫,换了皮子,分在各房使用。叫春娘称出五十两银子交与文嫂,外加四两媒钱。四个人千恩万谢,乐的要不的,与众娘子磕了头,告辞去了。
且住,你这话就说岔了。西门庆还魂,家势已被金兵抢掠,箱笼皆空。一连几件事,那里的许多银子。列位押静,人生官星财运,是命中注定。西门庆官复原职,有官即有禄,又娶了蓝氏带了一分好家产,甘心情愿由他使用,怎么他无有银子?闲言少叙再说张二官,自从应伯爵作保把春鸿献与他家,却甚喜爱;又有篦头的小周儿也投到他家改名文佩,叫春鸿教了些南曲,琵琶三弦,每日在书房里应候。见西门庆官复原职,仍坐了正千户,张二官是他的属员,娶了他的爱妾,又占了他的优童。幸李娇儿死了这两个优童倒成了刺猬也不敢带着上衙门去心下踌躇,进退两难。忽想到:我何不作个整情,把春鸿连文佩送还与他?一来免了他吃醋,二者也显我有人情。主意一定,对春鸿、文佩说明缘故,二人求之不得,假装舍不的,说:”老爹作情,怎敢违命。“于是差衙役二名,拿了晚生帖子,把春鸿、文佩送到西门庆门上来。王经通报,官人叫带进来。衙役进见,磕了头,说:”小的主人请老爹安,说这两个人原是府上的,前年投到我们处。恐爹乏人使用,着小的送来,物归本主。望乞收纳。“列公:春鸿、小周儿原是西门庆用过的,今见分文不费送上门来,如何不喜?即令玳安拿了四两纹银赏了来人,说:”你回去上付你家老爷,多承美意,敢不从命?面见再谢。“衙役磕了头,把二人带进来交待了,告辞回去。
西门庆把春鸿叫进前,手拉着手儿说:”我儿,想杀我了。“春鸿掉下泪来。官人用帕与他擦抹道:”小周儿几年就长大了。名字改的好。“春鸿道:”他也学会了好少的曲儿,唱的好了。爹叫他唱个听听。“官人点头。于是春鸿打着板,唱道:奴家想你,你不信,奴家想你却是真心。我想你,逢人遇人将你问。我想你,相思害的无投奔。奴想你,如同你想你那心上人。你那心上的人,他不想你,你恨不恨,你恨不恨?
官人听了,只喜的眉欢眼笑。叫到跟前,揽在杯中,说:”疼杀我了。你还会什么?再唱一个我听。“春鸿又替他打着板,唱道:想你想的肝肠断,盼你盼的眼儿穿。你来了,不觉心里生缭乱。离别后,泪珠儿只在腮边转。一寸寸的柔肠,一阵阵的心酸。都只为一点恩情与你割不断,一点恩情与你割不断!
西门庆听完,喜的拍手打掌道:”我这两个儿子就是活宝。你们仍在书房里祝早晚我来也好服侍。跟我去见见大娘与众新娘子。“于是带了春鸿、文佩来到上房。
众姊妹正然下棋,见官人来,一齐站起。西门庆道:”我带了两个新人来了。“月娘一看,说:”这个不是春鸿么?那个小厮是谁?“官人道:”他就是篦头的小周儿。“月娘道:”他们从哪里来?“西门庆将张二官送的始末从头诉说一遍,说:”还不知他学了好少的曲儿呢!改了名字叫文佩,是春鸿的徒弟。“春娘道:”又添了两个妖精,够行货子张罗的了。“官人道:”小油嘴单管胡说。“于是春鸿、文佩与众位娘按次磕了头,一旁侍立。官人道:”你们去罢。“二人答应回书房去了。
西门庆归到翠屏房中,屏姐接去衣裳,紫燕递了茶。官人说:”我今日要睡个早觉,快放桌子与你吃杯酒好睡。“紫燕摆上果品,斟上葡萄酒,二人对饮。翠屏道:”爹先有几位娘子?“西门庆道:”连大娘六个,都没了,只剩他们两个。“屏姐道:”二娘甚疼我,昨日我们绣枕顶儿,一个人一个,我拿来与爹瞧好不好?“于是叫紫燕取了来。官人一看,说:”这是你绣的么?好新鲜花样,是那里寻的?“屏姐道:”不是寻的,是我瞎描的。“官人说:”你会出样子,必有名讲。“翠屏说:”这叫蝶恋花心。“西门庆连声喝彩,说:”好一个名讲。明日也给我绣一条汗巾,要多添几朵花儿。“屏姐道:”这有何难?他二娘还要一个兜兜样子、两个香包样子,一并描出来做就是了。就是我绣的赶不上二娘。二娘还教了些巧妙,说我很有缘,还托了我一件事。“官人说:”什么事?“屏姐说:”叫我见了爹说,新来的丫头都在大娘屋里,求爹把玉香儿给二娘使罢。“西门庆道:”这算什么事?明日拨在他房中就是了。“屏姐道了万福,说:”对大娘千万别说屏儿说的。“官人见他举止风流,说话柔情,不觉按捺不住心痒难挠,拉着佳人的手说:”乖肉,你好油嘴儿。“于是酒也不喝,解衣就寝。这一来,梅树生香气,西楼运旺时。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狮子街复开铺面王三官打妇休妻
且说西门庆次日饭时才起来。梳洗已毕,过上房来,天香儿递了茶。官人想着屏姐的话,对月娘说:”新来的丫头,你屋里也使不了。他二娘楼上只一个楚云,把玉香拨与他使罢。“正说着,春娘来了,与月娘道了万福,叫楚云照看玉香,说:”你倒有了伙计了玉香与春娘磕了头又往楚云唱诺说求姐姐照应。“一旁侍立。说着珍珠儿、素兰放桌子,夫妻饮酒,摆了许多的嗄饭。早饭已毕,丫环递了茶,漱了口。
西门庆到书房里来,春鸿、文佩请了安。官人叫文佩把韩二叫了来问话。不多时,韩二来了,与西门庆磕了头,说:”爹叫有何吩咐?“官人说:”我要问你一句话,你在湖州贩了货来无有?“韩二说:”无甚好货,带了些绒线、湖珠来。“官人说:”正为此事。因你南边住过,丝棉上在行。我要仍开起绒线绸缎铺来。少个主管帮你。你想想谁好?“韩二道:”这个不难,现成的。“西门庆道:”你说是谁?“韩二说:”来兴儿两口子现在闲着。老爹何不叫了来,小的看柜,叫他帮着。他又是熟手。如今比先在行多了。“官人道:”他媳妇死了,那里又蹿出一口子来了?“韩二道:”不是别人,就是奶子如意儿。“官人听了,由不得喜上眉梢,说:”既如此,就叫他来。铺面也得修理。用多少本钱!“韩二道:”有现成的货物,先开了绒线店,慢慢的再上临安贩绸缎不迟。“商议已定,二捣鬼立时把来兴儿两口子都带了来,见了西门庆,磕了头。官人一见如意儿,不由的眼圈儿红了。问来兴儿:”你几时娶的?“来兴儿道:”小的女人死了,大娘的恩典,把他就配了小的了。“官人把要开铺面找主管,韩二要他作伙计的话告诉一遍。来兴道:”是用小的一人,还是连小的女人都来?“官人连说:”你一个人在铺子里,把你媳妇搁在那里?我这里人也不够使,仍叫他在里头罢。“二人磕了头,叫文佩带着如意儿来见大娘。官人也跟进来,将要开铺子叫他男人作伙计的话告诉月娘众姊妹一遍。又说:”如意儿仍叫他作孝哥儿的嬷嬷。早晚扶侍他也好。“月娘众姊妹甚喜。孝哥也喜的了不的。你道是什么缘故?孝哥自五岁离了如意儿,至今四年有余。自幼儿吃他的奶,寸步不离。情理所感,怎么不喜出望外!
话休饶舌,单说韩二次日见了西门庆领了二百两纹银,与来兴商量,置了碗盏家伙,铺面重新见新,把他的货物也搬进去,算了一百两银子。看了黄道日,祭了财神,插金花,挂红绫,鞭炮连声,开了张。念喜歌的拥挤不动。这边生药铺仍旧倒回吴二舅,也来贺喜,邻舍铺面都来挂红。韩二、来兴治酒款待,西门庆也来坐席。吴二舅与官人斟了盅,众铺户每人递酒三盅。大家归坐,开怀畅饮,只吃的日落归宫。
大官人不觉大醉而归,扶着春鸿一直到春娘楼上。一进门就躺在床上,春鸿要下楼,春娘道:”囚根子,你忙什么?等着。“于是与官人盖了斗篷,一翻身酣睡如雷。春鸿看着画儿只是笑。画的是一轴春睡图,似活人一样,把小优儿看呆了。春娘轻轻打了一下说:”那画儿上有什么?俗话说,老婆看相,萝卜蘸酱。“拉着他的手说:”我瞧瞧你有几个斗。“看了半日,似醉如痴,一句话说不出来。原来春梅早看上春鸿,碍着丫环无处下手。发了半日呆,说:”小兔羔子倒有造化,你不喝茶吗?“于是叫香玉递了盅茶,说:”你坐下。“春鸿不敢坐,趴在地罩栏杆上喝了。又上下打量了一回说:”你娘的捏酸,快滚罢!“春鸿才要下楼,说:”你回来,我有话说。“春鸿答应着,仍趴在地罩栏杆上。春娘说:”得了空,我与你下盘棋,不知你会下不会下。“春鸿会意,说:”下就是了。“春娘心中暗喜,又怕官人醒了,无奈何,赏了一个闻香的佛手打发他去了。
西门庆睡到二更才醒了。楚云递上茶来,灯下观看,越显得红白,伸手拉住,望春娘说:”睡的我浑身发皱,我要与你们打个官铺,你依不依?“春娘道:”怪行货子,又无脸了。你要看他,外边睡去。“西门庆道:”不能不能。“楚云就要跑,官人揪住,一手拉着春梅,叫玉香关门出去。不容分说,拉到床上,点着灯,一场风雨。
睡到天明,叫香玉着王六儿做三鲜鸡蛋汤。王六儿道:”爹叫谁累着了?“小丫头道:”我不知道。昨日爹醉了,睡至二更才醒。叫我出来,与楚云姐姐他们屋里打着玩来。“王六儿一声无言语,做了鸡蛋汤交与香玉拿上楼来。三个人每人吃了半碗,喝了几口酒,剩下的给香玉吃了。要了洗脸水,梳洗已毕。官人瞅着二人只是笑。春娘道:”楚云,骂这个无脸的行货子!“于是打成一家,连小丫头也不回避了。
过了几日,正值春光明媚,又到了元宵佳节。十三日是蓝如玉的生日。西门庆叫在花园大卷棚摆酒与蓝姐庆寿。又是灯节,满堂挂起羊角灯、纱灯、各色花炮。又搭了个盒子架,立了一架秋千。官人上座,月娘、春娘相陪,屏姐与孝哥打横。蓝姐斟了酒与官人、月娘、春娘、屏姐,行了礼归位坐下。上了大盘大碗寿桃、寿面,仆妇王六儿、如意儿、碧莲、芙蓉带了丫环天香、玉香、素兰、紫燕与蓝姐磕了头。下面小玉、楚云、秋桂、珍珠儿,琵琶筝笛,鼓板弹唱南曲儿昆腔戏。
饮至天晚,掌上灯烛,照如白昼。先放一架盒子,是大吉葫芦带唾火;又放一架,是万盏莲灯代风火轮。春鸿、文佩二人放了几挂鞭,又放了几桶大花。官人与众姊妹一齐喝采。月娘、春娘要看秋千,西门庆道:”不许乱抢,叫他们挨次打来我看。“先是小玉打了个金鸡独立,果然飘洒。次是楚云打了个童子拜佛,甚是好看。后是秋桂打了个双飞雁儿,像个蝴蝶一般。末后是珍珠儿打了个过梁直柳,把月娘吓的说:”丫头,别打了,不是玩的。“珍珠才慢慢与楚云、小玉秋桂拿对打来。有诗为证:红粉面对红粉面,玉酥肩靠玉酥肩。
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降仙。
又放了一回花炮。丫环们端上元宵来,每人吃了一碗。满园中笑语喧哗,灯月交辉,十分有趣。天有二鼓时候,才各自归房安寝。西门庆手拉着蓝姐,秋桂跟随,步月而行,回房去了。不必细说。
话分两头,单说王三官自从打了官司,见无动静,老孙、祝麻子又时常的缠他,在院里宿歇。一个月有二十日不上家。黄羞花时常苦劝,一概不听。
一日大醉而归,吐了一炕。黄氏又劝至再三,王三官大怒,骂道:”不贤良的醋坛子,少爷娘教训的娼妇,母鸡要打鸣儿,阴盛阳衰。几次不理你,得了计了!女人倒管男人?“越说越恼,把妇人揪着头发痛打一顿。剥了上罩衣服,只穿着小袄儿跪在地下。写了一纸休书,打上手模,叫家人:”与我掏出去,冻死饿死才好,永远不许上门。“家人再四央求,执意不从。无法,把黄羞花拉出大街,闭门去了。可怜如花似玉的个女子,只落得举眼无亲,可往那里去?放声大哭,哭了半日,一跤跌倒,昏将过去。幸遇文嫂路过,见地下躺着一个不动,摸了摸,有气儿。说:”这个人醉了,看看是谁?“留神一看,把文嫂吓了一跳。说:”这不是招宣府的三奶奶么?怎么躺在这里?“忙上前扶起坐在地上,厥了半日才气转苏醒过来。”哎哟“一声,睁开二目。见文嫂在旁,一把抓住,放声大哭。文嫂问起来历,才知是休出不要的。说道:”情节可悯,哭也无益,打主意要紧。“黄氏说:”有什么主意?不过一死。“文嫂说:”若有六黄太尉,谁敢惹你!可怜见的,跟我去罢。自古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黄羞花无投无奔,只得点头,跟着文嫂含羞忍辱。带回家中,给了两件旧布裙衫遮体。
正值他儿子分了家,与他煮茶打饭。哭的眼肿,只要寻死觅活。自己叫着自己:”黄羞花,你好命苦!“想在家跟着六黄太尉,锦衣美食,爱如珍宝。择取门当户对,聘到王府,何等荣耀。谁知叔父去世,父母双亡,一旦婆婆不慈,郎君薄幸,将我陷入此地。落得身为下贱,给媒婆为奴。有心自尽,又无胆气。若甘心忍奈,何日是个出头?想到此,不觉泪如雨下,又不敢高声。
文嫂道:”大姐不必着急,我有个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这也不是长法。我与你找个好男子嫁到他家,强如受罪。“黄氏半晌无言,奈身不由己,进退两难。文嫂催的紧,无奈说:”任凭嫂嫂,只要救我的命罢。“文嫂道:”这个不难。只要听话,你虽在王府当少奶奶,这兔儿不在那窝里,少不的见景生情。“说罢,提了花箱出门去了。毕竟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黄羞花巧偕花烛珍珠儿跳索沾恩
且说文嫂出了门,你道她住那里去?也不东,也不西,一直往西门庆家来。见了大官人道了万福。官人说:”你从那里来?“文嫂说:”给你老道喜来了。“官人说:”是我开张的喜么?“妇人道:”那个喜那有这个喜好?说出来,要大大的赏我。“将王三官休出黄氏的话告诉一遍。官人道:”现在那里?“文嫂说:”上云南去了。“西门庆笑着说:”你说正经话。“文嫂道:”不是假话。“官人说:”你说了,我不难为你。“文嫂说:”远在一千,近在目前。现在我家住着呢。请你要得闲瞧瞧去。“官人大喜,说:”这是天缘奇遇。既如此,少时就去。“文嫂告辞说:”我先到家里预备酒去。“说罢出了门。
来到家中,对黄氏说:”你要交运了,少时西门老爹来相你。你要知道我们门户人家的规矩。成不成,要你陪酒。“黄氏红了脸说:”人生面不熟,羞人答答的,怎好相见?“文嫂就恼了,说:”黄大姐,你别做梦。你今到这里就由不的你,房子白住是人情,饭不是白来的。来一个接一个,那时成了那时